文/曾焱冰 图片/网络
“情怀”这个词也被玩儿坏了
一包大米可以冠以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
捏俩茶碗也能连带出祖祖辈辈的爱恨情仇
小白领儿写一封辞职信相当于托马斯•杰斐逊起草个《独立宣言》
……
▲封面配图为Guy Bourdin1975为VOGUE拍摄的照片
如果讲几个动人的故事，仓库里堆积的次品就嗖嗖地走货，那编排一下祖宗八代表演一下励志苦情戏又何妨；如果捅几个时髦大词儿，就能让平淡无奇的手艺提高格调和价格，感动自我也是促进销售的最佳方案；如果抒发一下情怀，点击率就轻松十万加，那把辞职当行为艺术也未尝不可。
前几天，在微博里看到一个人从景德镇学了俩月回来，开了一个陶艺工作室卖一些自制的小陶器，他是这么写的：
我总想追回祖父时代的情怀，那只磨得发亮的雕花发簪，锁住了祖母一世青丝到白发。远离这世界一切的喧嚣和浮华，全身心的打造属于内心深处的精神乐园，匠心总是很难坚持和保留，但值得庆幸的是，我做到了……
然后，又翻到朋友圈里一个被刷屏的“最好工作”的创业公司招聘启事，他们是这么写的：
在一个大公司碌碌无为还是到一个创业公司锋芒毕露？更何况——
我们还不打卡，无考勤，他们在加班的时间，可以是你刚刚起床的时间
我们这儿有按摩师、瑜伽教练、美容指导，在我们这里，享乐的时间占用了八小时的多一半……
再然后，又看到朋友圈疯传洋洋洒洒，万言长文，从传统实业到大数据时代；从龟缩于金饭碗的懦弱，到创业者奔跑的勇气；从对待家庭、丈夫和孩子的传统思想到女人独立的境界……古今中外，时代变迁，文笔间，樯橹灰飞烟灭。看到最后，明白了，原来是这个人辞职后开了一个公众号，打算微店和淘宝捆绑在一起做韩国代购……
▲日本有“人间国宝”之称的陶艺匠人加藤卓男花了15年才复刻成功的两件三彩器物——正仓院二彩钵和正仓院三彩鼓胴。在日本一万多名陶艺匠人中，只有寥寥数位才能获得这样的称号。（图片来自“一条”）
这样的“情怀包装”让真正的手艺、工匠、传统、技术受到了伤害，情怀、理想和坚持变成了唬人的鸡汤和对粗劣的遮掩，当这些高贵的词汇被一一玩儿坏后，原本被尊重的诚实、付出、努力的价值会被大大拉低，更可怕的是，一种对于价值观的毁灭性的歪曲会渐渐蔓延。
事到如今，“情怀”这个词也在滚滚的时代大潮中被玩儿坏了。一包大米可以冠以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捏俩茶碗也能连带出祖祖辈辈的爱恨情仇；小白领儿写一封辞职信相当于托马斯•杰斐逊起草个《独立宣言》——要是干嘛嘛不行一年辞职三次以上，那简直可以骄傲地挺起胸膛，仿佛挂满了勋章。
这是一个机会多于任何时候的时代，全民创业，通过网络谁都有可能一夜爆红（fù），不是总说嘛，“再微小的个体，也有自己的声音”。但同时，这也是个投机心大于任何时候的时代，每个人都希望达成“再微小的成本，也能有自己的大生意”。
如果讲几个动人的故事，仓库里堆积的次品就嗖嗖地走货，那编排一下祖宗八代表演一下励志苦情戏又何妨；如果捅几个时髦大词儿，就能让平淡无奇的手艺提高格调和价格，感动自我也是促进销售的最佳方案；如果抒发一下情怀，点击率就轻松十万加，那把辞职当行为艺术也未尝不可。
所以，与这些“情怀党”的对话通常是这样的：
你们的茶叶为什么好？
因为80岁的老外公辛辛苦苦顶风冒雨茶叶却滞销家乡。
你们的创业公司凭什么值得加入？
因为我们的理想伟大，没有拼搏过的人生，不值得一过。
你为什么离开了之前的公司？
为了诗和远方。
凭什么说你们的产品是最好的？
因为我们的付出让这个浮躁的世界还能看到希望。
……
真的是够了。
如果你上前啪啪扇他们俩嘴巴怒吼一声，给我好好说话！那得到的答案可能就变成了这样：
茶叶是去年散装的，批来装个牛皮纸袋儿帖个文艺范儿的标签儿，外公嘛，是隔壁家老王；
没有三险，不签合同，没有周休和年假，小公司嘛，只能高喊情怀动人啦；
诗和远方啊，甲方不续签合同了，我们乙方还不能去趟古镇散散心啊；
产品有什么好？呃，反正只有你们的付出（买单）才能让我这个浮躁的世界看到希望……
有人会说，这些是流行的营销策略啊，又不违法。顶多不过是想感动别人，更想感动自己，想让本来不太体面或过于正常的事情看起来显得与众不同，想告诉所有人自己是如此重要以至于必须以此方式舒展方能不负苍生。但换一个角度，正是这样的“情怀包装”让真正的手艺、工匠、传统、技术受到了伤害，情怀、理想和坚持变成了唬人的鸡汤和对粗劣的遮掩，当这些高贵的词汇被一一玩儿坏后，原本被尊重的诚实、付出、努力的价值会被大大拉低，更可怕的是，一种对于价值观的毁灭性的歪曲会渐渐蔓延。
▲爱马仕皮革工坊中,正在工作的工匠。（下图摄影：Alfredo Piola ）
情怀党最擅长的就是造神运动，从最早的生铁外面镀层金开始，一路高开低走，沦落到现在石头包层塑料纸就敢当糖果卖，除了毁了脚踏实地做一生的技术流，也侮辱了情怀原本云淡风轻的好意境。
记得看过一篇写巴黎手工坊的文章叫《关于手工我们到底应该说什么》，其中几段话说得甚好。作者对“手工”这两个字有些过敏，因为这两年说到手艺，总有一系列唯美玄乎的字眼，“原本老老实实做东西的人们都被赶上了反商业主义的精神宝座。”“我们现在总是把传承挂在嘴边，因为意识到了自己的社会与传统的断层。而当我们讨论手工艺的时候，我们说的还是一种物质文明。对精神匮乏的危机感让我们直奔文明二字，从而导致了对手工艺虚空飘渺的精神化包装。”
匠心和手艺，这两个词已经被媒体用烂了。除此之外，还有匠人、初心、禅意等等，甭管开小铺的还是做淘宝的，只要用上这些词，立马显得高大上。于是学几天陶艺，拉坯的中心还没找到就开始谈匠心，更堂而皇之地把自己称为手艺人和工匠，有了加持，一只十块钱的碗就可以瞬间卖到一百，您还别嫌贵，那是你没品位。而那些壶盖和壶身还不吻合，倒茶尚且沿边滴水的茶壶，更是因为“匠人夫妇不忘初心清贫恪守粗茶淡饭烧坏百窑终成正果”的苦情戏而被抬上了神坛。
这样的情怀牌不仅是哄抬了物价，更混淆了手工的意义。确实，如果你走进过那些欧洲百年的高级手工工坊，你会发现，那里的工匠每一个可能都已经工作了几十年，他们没有苦情，桌面上摆放着家人的照片和美丽的花草，愉快地做着手里的工作，而和参观者谈论的也不是初心或禅意，而是针脚的密度、上色的工序、敲打银器的工序和翻转一只鳄鱼皮包包需要怎样的技巧。在他们眼里，自己是在做一份值得骄傲的工作，并不是承担了拯救人类文明重任的天使。而在工坊的资料馆里，会珍藏着各个年代工艺的资料和样品，大量的金钱和人力用于研究和开发新的材质、工艺和技术。“手艺”这个词不是十天半个月或一年两年就配唠的嗑儿，更不是虚幻的精神或叫喊出的传承，实实在在的岁月积累，几代人持续不断地精益求精，才值得被称为“匠人精神”。
▲著名时尚评论人Suzy Menkes在香奈儿手工工坊看到的新一代工匠的技能。
情怀党最擅长的就是造神运动，从最早的生铁外面镀层金开始，一路高开低走，沦落到现在石头包层塑料纸就敢当糖果卖，除了毁了脚踏实地做一生的技术流，也侮辱了情怀原本云淡风轻的好意境。按理说用青蒿素拯救几百万人生命的屠呦呦简直就是人间大爱，完全需要大书特书，可人家老老实实把该交代的写论著里，不再赘言。而真正懂情怀的李叔同精通音乐、戏剧、美术、书法，在许多领域属于现代开山人物，成就无数、润物无声，最后一转身，再见了您哪，当弘一法师去了。把情怀党放过来对比一下，两头不沾，如同那些穿着戏服赛跑的人，既跑不快、跑不远，也不能把戏在赛道上唱好。
因而，前面提到的那篇文章的作者最后说，“我真的希望，当我们再去卖碗的时候，那真是一只用心做出来的好碗。而且里面多放点干货，少放点加了味精的汤。”
▲丹麦国宝级品牌Georg Jensen于1909建立的第一家手工工坊（上图），至今，工坊中的银匠仍保留着传统的工艺。
再说那些热闹的“辞职情怀党”和“招聘情怀党”，他们更是这种浮躁风气下的投机者，甚至还衍生出刚上了一堂免费体验课就大谈慢生活和诗意生活的“生活方式情怀党”。不过渐渐大家也没那么傻了，都具备了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能力和超级识别能力。看到过度渲染情怀的，马上提高警惕，因为他们基本都是内涵空虚得不堪一击。正所谓“专业不够，情怀来凑”。产品谈不上多好，那么我们讲故事感动你；公司不是很强，我们可以谈谈理想啊，或者干脆以人性中好吃懒做占便宜的部分吸引你；自己有说不出的隐衷还要强装体面的，自然有那些“淡薄名利”、“洗涤心灵”、“冲破世俗”、“不能苟且”来好好装点。
不是有这样一句名言嘛——不以婚姻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咱们不谈这句话的对错，但在此借用一下句式——不谈产品特性只谈情怀的都是耍流氓；不提工作范畴薪金待遇只渲染理想和享乐气氛的都是耍流氓；回避专业技术商业模式产品特性而狂喷蓝图愿景的更是耍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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