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孙凝异 赵罡 顾晓兰 摄影|孙凝异

回访，释义对别人来访后的回拜访问，多用于商业销售与法律领域。在文化部、教育部实施的“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群研修研习培训计划”里，对学员的回访，亦是一项重要又别开生面的工作。

2017年7月底，苏州工艺美术职业技术学院作为78所研培院校之一，利用假期对重庆参与培训的部分学员进行实地“家访”。

在重庆市文化委钟建波副主任、非遗处王发荣处长的安排下，非遗处调研员潘利陪同苏工美手工艺术学院赵罡院长、钱锦华副院长及相关项目专业教师，并特邀江苏工艺美术大师陈忠林一行9人，走访了重庆8个区县，回访近20位学员，同时也对当地手工艺发展的真实现状调研，亦遇见了蕴藏在手艺里的人情与美好。

微小的个体 

亦有放飞的梦想

手艺创作大致可分为3个阶段：单打独斗，团队或工作室运营，再扩大到公司产业化运作。个体性创作是手艺人群中比较常见的现象，虽然现在流行都称作工作室，但其实几乎是一个人在工作间里劳作。

邱高利·竹刻

进邱高利的工作间有些踌躇，上面挂着二手车的招牌，隔壁的洗车铺正在烈日下忙碌着。她说自己才搬来不久，一张大案台上，写的小楷墨迹未干。

邱高利以前一直帮荣昌折扇厂刻扇骨，她说自己像机器一样工作，只是在不停地练刀法，却从不懂创作。

到了苏州，她不仅看到了留青竹刻，更是读到了苏作背后所蕴藏的文化底蕴。回重庆的8个月，她一直练书法，只有打好了基本功，才能找到文人雕刻的风韵。

张礼雄·峡砚雕刻

合川峡砚又称墨玉宝砚，是用钓鱼城下嘉陵江沥濞峡段的天然峡石精雕细琢而成，石质细腻，黑色沉稳凝练。

这是张礼雄最初的师傅李祖元做的传统砚台，在日本比较受欢迎。

张礼雄做过木匠，也当过漆工，以前在姐夫开的一家石材厂工作，为石雕骨灰盒上漆。日子久了，也跟着学雕合川峡砚，拿着雕刀走到了今日。

他的工作室极其简陋，不过是一间用大大小小的砖头、废玻璃窗和旧木料搭建的棚子。因为门口有两个鱼塘，被开玩笑说看上去像是守鱼塘的。

这是张礼雄参加研培计划学习后的新作，随物赋形，虚实对比。

从苏州参加研培学习后，张礼雄被所见的苏工技艺折服。他说以前做雕刻，只会复制图案，现在明白了什么是创作，得把心中所想根据材料本身的特质与形态表现出来。

赵罡院长家里有一张类似的茶台，便从自己的使用经历告诉张礼雄哪些地方易碰脚，哪些地方可以设计放器物的空间。

一块砚台从几百元到几千元不等，但现在用砚台的人少，张礼雄雕砚之外也做木雕、石雕、琥珀雕刻，这是他正在制作的茶台。他说只要每月有收入，把日子过着走就行。

杨稀童、雷鸣·玉雕

在回访的学员里，江津的杨稀童或许算年纪最长的。他和雷鸣是江津人，前几年，当地笋溪河里新发现了一种玉石——硒玉，泽淡黄偏白，通透少瑕色，硬度不高，与玛瑙有些类似。

每逢枯水期，人们就来河里捡，周六拿到集市上卖。遇上多看几眼的顾客，喊价1800元，若是随便询价的，“二三十元也卖。”杨稀童笑说。

这是杨稀童在苏州学习时雕的作品，比过往之作精细了许多。

因为玉种发现时间不长，人们对硒玉的认识也不深，本地从事雕刻的人并不多，平时他们就靠接加工过活。打磨和雕刻，从二三十元到几百元不等。

回访当天，他们嫌家里环境不好，特地把作品和石料拿到宽敞的区文化馆里呈现，找了一张白色的塑料泡沫整齐摆放，特朴实。

周宫平·黄杨木雕

相较于其他学员，做黄杨木雕的周宫平的工作室同样简陋，但胜在选址在彭水的风景区蚩尤九黎城里。

他在这里盘了两个店铺，一个在街头，一个在街中段，都是黄金位置。街头的店铺当作木雕作品展式厅，街中段的那间是给父母亲准备的，让父母亲编的草墩子和竹编用品有销售的地方。

周宫平结合自己的生活环境，将鸟与竹根结合的形象作为黄杨木雕刻的创作主题。在还没装修好的工作室里，摆着几幅木板烙画，周宫平说：“都做做，兴许能卖出去呢！”

刘海龙·石鸡陀土陶

在以个人为创作主体的学员里，刘海龙家的黔江石鸡陀土陶算是“家族企业”了。父亲做陶50多年，主要做茶具、酒器等小件，他的兄弟主要做酒坛、泡菜坛等大件。两兄弟共同维护着一座紧邻阿蓬江、至今还在使用的13洞龙窑。

过去这里是陶艺之乡，40公里都是窑场，现在龙窑就剩这一家了。

石鸡坨土陶以白砂泥为原料，在海龙父亲看来，选泥比烧窑更讲究。山上的泥分很多层，在选择颜色之外，酸涩的泥好，甜腻的一烧就坏。是的，靠舌头尝。

釉料很简单，当地的红泥混合松木灰而成。松木须用主干，小枝不能用，更不能加杂草。每次取灰时，海龙就预估下一次去取的时间，烧灰的人就提前准备好。

这里还有原始的石材拉坯机，脚踩着推一推，再用长棍用力转，手就可以自如的拉坯了。现在，这里挂上了一所学校的实践基地牌子，有了五六台电动拉坯机。有新的，也有满是泥土痕迹的。

这个13洞的龙窑，烧制时4个人，两个人轮3班倒，含预火8小时，一共烧31～36小时。没有温度计，海龙父亲说，上世纪60年代测过，能达到1400℃。

刘海龙回家做陶瓷的时间并不长，父亲原本这个月带着海龙烧一次龙窑，但被搁浅了。“他学习回来后就开始勾勾画画，说是对土陶有新的想法。因为又要参加培训，烧窑，就再等等吧。”

刘海龙做雕塑的朋友教他做的泥塑。

这是刘海龙父亲做的人物雕塑，有点像他自己。

从单打独斗到

有亮相的窗口

当手艺市场发展到一定阶段，就需要增添更多的成员，便形成了团队运作或是以工作室的方式存在，这就需要一个对外展示的窗口。

陈芷月、秦燕·漆艺

做漆艺的陈芷月与秦燕，师从漆艺大师王宗秀和胡香维。在王宗秀与胡香维老师家里，都挂着满墙的漆画，桌面搁置着大小不一的漆盘、漆瓶。

重庆漆器厂原本与扬州漆器厂齐名，后来随着漆器厂倒闭，重庆漆艺的名声也黯然失色。

研磨彩绘是重庆漆艺的特色之一，绘画上漆后，用纱布反复多次擦抹，使图样光润雅致。

陈芷月和秦燕也制作茶盘、茶杯、首饰等实用性器物。她们的小师妹准备将漆艺与刘海龙的石鸡坨土陶结合。

去参加苏州培训前，陈芷月的老板不准一个月长假，她索性辞了职去学习，现在和秦燕一样，开了一间教小孩子绘画的工作室，有更多时间制作漆艺。

在王宗秀老师的家里，或许是最热闹的一次回访，她站在门厅那儿，有些羡慕地低声说：“我也参加过培训，老师授课，大家埋头做事，没想到徒弟们竟与他们的每一位老师如此熟悉，相互间都能叫出名字来，感情这么好。”

罗莎、郭祖燕·安陶

与落寞的重庆漆艺相比，荣昌安陶算是相对有活力的老品牌了。政府在安富镇建了一座陶都博物馆，集文物收藏、观光旅游、艺术创作于一体。相邻着还修建了一栋两层楼的安陶交易市场，为创作者与经营者免费提供空间，还有一座公共窑炉。

90后学员罗莎与郭祖燕的家庭工作室便坐落于此。两位学员的父母都在这里手工生产。她们打打下手，也学习制陶技艺。

这是罗莎做的咖啡杯，砂金釉的运用显得时尚又低调。

相比传统的泡菜坛、花瓶等物品，她们更愿意尝试制作现代生活中常用的咖啡杯、随手泡茶具等。

相较于全国类似的陶瓷产品，安陶的产品定价体系不完善，赵罡院长向荣昌区文化委张辉文副主任建议，推进研培计划，让年轻的传承人去景德镇、宜兴、龙泉、德化等陶瓷产区看看，了解市场行情和行业发展趋势，以此更好地促进安陶产业发展。

王晖·蜀绣

位于九龙坡区核心商业圈万象城41楼的王晖的工作室让人眼前一亮，算是这次回访学员里最雅致、时尚的。

王晖是蜀绣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康宁的大徒弟，她与毕业于北京服装学院的朋友共同成立了工作室，将蜀绣与服装结合。

“凤求凰”是她新创作的一组作品，灵感源于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爱好故事，用西汉时期的锁针在织锦上刺绣，寓意锦上添花，色调淡雅、纹样简练，是重庆为数不多将传统手工艺与现代生活相结合的案例。

王晖的工作室也做手工体验，让大家带一件旧衣服，用刺绣来装点。

罗守军·乱针绣

同样也是做刺绣的罗守军，他与妻子闫永霞的店开在沙坪坝古镇磁器口。与全国各地旅游区的纪念品商店类似，他们主要销售围巾、团扇等廉价的大众化绣品，手工刺绣的作品销售频率很低。

因为生意太忙走不开，罗守军才代替妻子去参加一个月的学习，不想却接触到一个新世界。他收藏了许多蜀绣书籍，希望能将图案整理出来，让妻子的刺绣有新的活力。

苏州工艺美院的曹春辉老师从油画角度讲述刺绣色彩的搭配与过渡。

回访当日，罗守军竟临时决定背上行囊，加入回访的队伍里，去看看他的同学，看看不一样的手艺。

随行回访的雕刻大师陈忠林说:“与苏州相比，重庆的手艺人分布比较零散，工作室几乎都设置在家里，他们应该有聚集展示的地方，在像磁器口这样人流量聚集的地方亮相，增加曝光率，才能带动产品销售。”

产业升级

参加培训的学员，不仅来自不同的行业，也从事着不同职能的工作，从手艺人到设计师，从运营者到管理者皆有。偏远地区的学员，以管理者或是创始人居多，他们的企业亦是当地有代表性的手工产业。

肖理中·黔江西兰卡普

肖理中是黔江一所职业学校的管理者，分管工艺品的生产与销售。学校以短期培训的方式组织老师教授刺绣与西兰卡普织造技艺，“学刺绣的人多，愿意做西兰卡普的人少。”

肖理中的学校主要以乡镇合作生产的方式，解决特殊人群就业，但展示的产品相对单调。

其实他们也将西兰卡普做成日常服饰，但产品生产不是目前发展的重点。学校所在的这栋楼里，有不少儿童跆拳道、舞蹈、绘画等培训班，打闹声一片。肖理中说，他们也计划着开设儿童手工班，把本就聚在这里的亲子资源利用起来。

王光荣·苗族刺绣

彭水的王光荣与肖理中从事的行业与产业类似，他制作民族服装，他与妻子共同经营多年的玉荣苗家刺绣公司，也是一家职业技术培训中心。

长廊两边的墙面上下都搁置着许多绣品，多以彭水当地的城市景象与旅游景点为画面，有着照片的真实感，又有着刺绣的立体美。

细看，这些绣品的色调不及贵州苗绣的艳，却也不像苏绣的淡，以块面表现自然景色，恰到好处。

每年，彭水有踩花山节和蚩尤祭祀两场大型民俗活动，因为当地只有王光荣一家做民族服装，他一年销售额约有400多万元。参加研培学习后，他们做了一批中式男装，色调沉稳，简单大气，很符合现代人审美，售价约几百元。未来，他想把民族元素运用到校服、商务与政务服装上。

姜荣、马琳沁·夏布

细说重庆的织造技艺，不得不提荣昌夏布。

回访团在壹秋堂夏布产业园观看夏布视频。

姜荣的展示厅开在一家星级酒店旁，主要销售在夏布上作画的产品，屏风、挂画、夏布装饰扇等。这些画作，都是与全国各地的书画家合作。

他曾想将夏布开发成家居用品，买来台灯做参考，不想夏布易燃，做灯罩不合适，也就一直摆放在这儿了。

除了大众熟悉的壹秋堂品牌之外，天运麻艺这个家族企业给人太多惊喜。

时尚的展厅里，夏布被设计成衣服、桌旗、手帕、袜子、纹帐等，与现代生活息息相关，更颠覆了人们对传统夏布的认识。

天运麻艺是马琳沁的家族企业，她是年轻的传承人，据她介绍，荣昌夏布一直处于生产坯布和半成品出口的状态，他们对夏布做软化处理后，再送到韩国染色，因为国内对夏布的染色技术不成熟。遗憾的是，没有亲眼见到他们生产车间。

8天的走访，其实只窥见了重庆传统手工艺的一角，却也勾勒出大致形态。传承人群大多零散分布于各地，没有形成产业集群。他们渴望交流、期待相互间在技艺与销售上的合作，更希望能聚集在一起形成一股力量。

这股力，是凝聚力，也是吸引力。

回访第1天

回访第7天

如同原本只有9人的回访团队，一路走一路看，队伍逐渐壮大。从学校老师到工艺美术大师，从媒体记者到培训学员，大家在看这个手艺世界的同时，也用脚步丈量出重庆多层次的传统手工艺地图。

纵使匆匆一瞥，重庆传统手工艺的现状，也许可以折射出全国某些地域的手工艺模样。毕竟世界大同，你的手艺，也在我的身边发现；我的生活，也在你的城市上演。希望你我脚踏“实地”，以期寻到保护与传承非物质文化遗产最好的方式。

鸣谢 | 重庆市文化委员会

          重庆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

          回访的各地文化委及非遗中心

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群

研修研习培训计划

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群研修研习培训计划，简称研培计划，是以传统工艺类项目为切入点，利用高校的学术与教学资源，帮助非遗传承人群提高文化艺术素养、审美能力和创新能力，让他们在秉承传统、不失其本的基础上，强基础、拓眼界、增学养，进而促进传统工艺走进现代生活，为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增加传承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