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代,“艺术”这个字眼,被放得太大,产生了一些误读,甚至用艺术凌驾于生活。于是,出现了这样一个奇怪的文化现象:陶艺家做出来的作品,不能作为日用的叫艺术,能作为日用的叫工艺,而且在这样一个文化氛围里,做艺术的明显比做工艺的位阶高很多。
我认为这是非常不合理的,因为这不是真正的东方美学。
器物原本就是关联于生活的,它是在关联的基础上,再要求其他的形式美感,而不是将形式孤立起来看待,就只强调形式的纯粹意义,这样是西方的纯粹形式美学。
我即将出版《茶禅》这本书,在书中我特别提了在创建茶器方面的几个原则:其中之一是“形见其用”,一个器物的形制要能够对应它的用途,因它的用途而产生它的形制,进而在此基础上产生美感。很多人为了追求形式之美,极尽刻画,最后出来的作品或许造型夺目,但却没法跟人产生视觉之外更密切的其他关联。
真正符合东方美学的传统工艺应该是既可以用来欣赏又可作为日用的。汝窑,有哪一件不是艺术作品?又有哪一件是不可以用的?
工艺的原点本就建立在“用”之上,为什么强调“不用”的艺术家反而袭夺了美学的话语权?但所谓“物腐而后虫生”,手艺人也得反求诸己,在内缘和外缘上有更深的反思才行。
外缘可能是美学观念的异化或是艺术家的独大;内缘是不是我们手艺人对本身的定位也缺乏思索?难道手艺人就自甘是做出能用的器物却被人遗忘吗?如果手艺人在这方面有更深的反思,手工艺的地位就绝不是现在这样,做出的作品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人忽视。
触及人类的本真
艺术有一个最根本的功能——触及人类的本真。
黄永松先生曾做了一个惠山泥人的展览,邀请我去致词。
我谈到:这展览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从来没有看过一个展览,是6岁到99岁的人进去,都一样笑呵呵地出来”。现在的女孩子以西方的九头身为美。惠山泥人大师喻香莲做的戏曲人物,头身比例却是1:5,却让所有人发自内心地觉得可爱,直接撩起我们最本真的喜悦。
像惠山泥人这样的民间工艺,就沉淀着我们的美感经验和美学观照。而除了工艺本身,它的戏曲题材,也投射了中国特殊的人体美学,体现了艺术一个最根本的功能——触及到人类的本真。
极高明而道中庸
做手工艺,背后需要一个深层的文化观照,手艺与文化观照相结合做出来的作品,在我看来会比纯艺术更加有生命关联和文化积淀,也更有价值。因为中国人认为最好的艺术品、最大的生命智慧是“极高明而道中庸”,“极高明”是能够达到高明的程度,“道中庸”是一般人都能接受,与人们的生命经验息息相关。
当代艺术善于挑战人类的感官,它们的创意和表现形式的确可以称为高明,但因为过度的自我而没有了“道中庸”的基础。反之,工艺扎根于日常生活,有着“道中庸”的基础,却缺少了追求极致、追求境界的精神。所以,艺术应该思考如何在“极高明”里对接于“道中庸”;而手工艺应该思考在“道中庸”里如何达到“极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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