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记住盐田千春的作品是她在2002年瑞士卢塞恩美术馆所创作的《在沉睡间》:在一个空旷的房间中,24位女性随性、安详的沉睡在整洁纯白的床上,带出了一份特有的安宁。但在这个安宁的空间中,杂乱无章的穿插着千丝万缕的黑线,它们交叉、缠绕并将24位女性所躺之床相连,让整个房间又有了份不安乃至恐惧……在安宁与恐惧、整洁与杂乱、白与黑的对比中,隐约的感受到《恐惧与颤栗》中的一句经典话语——“为不安者才能得安宁”。
如果是其艺术作品,此时我们会去疑问“艺术家通过此种方式具体想去表达什么?作品中的黑线、床、沉睡中的女性又代表着什么?”但在盐田千春这里,这些疑问几乎是无关紧要的存在。此时,即使你懂与不懂她作品中的具体含义也不重要,因为她已经通过作品的气场触动了你的感观系统。
《在沉睡间》 2002年
对于普通观者来说,盐田千春的作品一贯不需要去深解。因为懂与不懂只停留在知识层面,它并不影响你思想、感受的延伸。在她的作品中常以独特、视觉性极强的画面去吸引观者的眼球,带领观者进入作品,再通过作品中的一些小的元素去倾诉或聆听观者的感思。此刻,即使不需前期去研究,观者也能很自然能走进其作品中,无论是其行为还是装置,盐田千春的作品一贯有如此魔力。
“我将来想作为艺术家存在于世,除此之外我不想干任何事”12岁的盐田千春立下了如此愿望,并通过绘画训练在大学时进入了京都精华大学油画室。
“进入大学的第一年时,我很享受绘画带给我的快乐。但逐渐的,这种快乐随着时间成为习惯,也渐渐消磨了我的创作激情。大二时,自己开始变得急躁和焦虑,已经不知道该画什么,什么样的艺术是适合自己的;这样状态持续了半年之久。某晚,在一个梦中,我梦见自己走进了一件画中,画画没有常规理解的好与坏,只是整个气场流露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醒来后,我便以此梦境的感受创作出了——《成为绘画 - Becoming Painting》。”——盐田千春
《成为绘画 - Becoming Painting》 1993年
在《成为绘画 - Becoming Painting》中,盐田千春用红色的涂料泼向了自己和身后的画布,让自己和画布在某个视角中融为一体。而从头泼洒的红色之物也不是她习惯的油彩,而是粘度更高的瓷漆(釉料)。因为这种高粘度、易干的涂料更能在第一时间停止她皮肤的呼吸。盐田千春这一创作方式并无具体的学术意义,她只是通过此方式去呈现出那半年迷茫时光中的痛苦,以及那段时间对艺术和艺术家身与社会、生活间关系的思考。
大四时,盐田千春以优异的成绩作为交换生前往了澳大利亚。但澳大利亚的艺术气氛并没让其留恋,在交换结束后,塩田千春就将德国作为她的新的目的地。刚到德国的塩田千春选择了德国老牌的艺术名校——汉堡美术学院,但在第二年就因为老师的缘由去往了布伦瑞克美术学院,师从她一直敬仰的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1997年 - 99年间)。
或许是不想通过此方式去获取观众,或许是想只靠自己的作品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如今,即使面对观众还是媒体,我们也很难从她口中听到她与这位“行为艺术之母”间的关系。但回顾她在1997年—— 99年所创作的作品,我们很容易看到她老师阿布拉莫维奇的身影。
在97到99年间,盐田千春的作品常与泥土相关,她将自己的身体全部交付与泥土,与之兼容。 “我试图一次次把泥倒在自己的脸上,听身体呼吸的声音,以重获意识,找寻自己真正的使命。对我来说,这是一个仪式。”——盐田千春
但无论是浸泡在泥水中,还将泥浆倒洒在脸上,其表现形式都还未逃脱早前的《成为绘画 - Becoming Painting》。直到那一根根连接生死的线的出现:
“当人的思想、回忆与红色丝线相结,即便离去也能被拉回自己原有的状态。”——盐田千春
《对话NDA》 1999年
从1999年开始,在盐田千春的展览中常常出现红线和鞋子的搭配。数百只支承载着记忆的鞋子,各自被一根红色的线拴住,然后汇聚到某一点。远远看去红灿灿一片,颇为壮观。走进了再看,那些红色的线的另一头,似乎延伸到看不见的彼岸,死亡的一边。使得整个作品充满诡异的不安和焦虑。
这些鞋子有的鞋子是所有人结婚时候母亲给她的礼物,有的鞋子是童年玩耍时候一直在穿的,有的鞋子的所有者已不在人世;有的展览上鞋子中还附带这一张纸片,纸片上写着这个鞋子的所有者与鞋子的记忆……
实际对于丝线的使用,在盐田去德国以前就开始进行了。只是那时,丝线仅仅作为作品中一种构成元素,一种绘画的表现方式,让作品更加视觉化。而如今在其作品中,丝线不仅牵连起生与死,更是艺术家自我情感空间的搭建与延续。
“编织让我能够像绘画中的线条一样去探索时间和空间。线逐渐累积构成一个面;我创造了无限的空间,逐渐延展,好似形成一个宇宙。”——盐田千春
《在沉默中》 2008年
当表现记忆或是忧愁、不安的情感时,盐田千春大多采用的是红线。而当面对恐惧时,便是黑色的线。例如她最知名的一个作品2008年的《在沉默中》。
烧毁的钢琴被密密麻麻黑色的线网缠绕着,孤寂的地立在中央,令人感到不安、焦虑的同时,又有一种东方的凄美在那里。盐田千春回忆说在她9岁的时候邻居家着火,她看到被烧毁的钢琴,第一次感到那沉默的钢琴是如此的美妙,比会发声的钢琴还要美妙。
感受到这一点的塩田千春为此感到恐惧。直到20年后,她将幼年感受到的那种无法用语言描绘出的,藏在心底的感情视觉化成了《在沉默中》。那围绕在钢琴四周密密麻麻的黑线编织成的网,就是塩田千春所找到的“语言”,是沉默中刺耳的声音。
当代艺术研究员片冈真実曾说盐田的那些黑线正是将对暗黑的时间、无意识的世界、冥界等不可视领域的恐惧以一种视觉化的手段将其表现出来。因此,当观看者走入那黑线编织的大网中,同样能亲身感受到那种恐惧和不安。
盐田千春的作品的另一个重要主题是记忆。例如1999年的《之后》, 巨大的沾满泥土的连衣裙被掉挂起来,从高高的房顶垂下,被喷头喷出来的水洗刷着,却怎么也洗不干净。盐田千春说,人的身体是第一皮肤,那么衣服就是第二皮肤。衣服载满了记忆,比它的持有者更能诉说一切。在这里,塩田千春视觉化了她所感受——“怎么洗也洗不掉的身上的泥土”。在沉默和清洗中,衣服与泥土诉说着它们的过去。
《一个记忆的房间》 2008年
再比如2008年的《一个记忆的房间》;一个一个旧窗户搭建成一个高高的圆筒型建筑,中间散落着一些窗户,上面摆放着一把椅子,观者可以走进去观看。可以想象走进这样一个圈形建筑内的感受,四周被旧窗户所包围的奇异的寂寞空间,静默无声,但每一个窗户都诉说着它所在的屋子的故事,看着窗楞上的伤痕,可以想象每个窗子背后的故事。
这个作品所用的窗子,是盐田千春经过几年在德国收集来的。每一个窗子都见证了不仅仅是20世纪德国的,同样是世界的历史。窗户就像人的肌肤,就像她自身的无法逾越的界限,而她自己正是站在这非内非外的夹缝之间。
这种夹缝之间的感觉,或许源于盐田千春在德国生活的缘故。盐田千春说,她觉得自己走到哪里都没有回家的路。这是旅居海外多年的人所共同的感情。而盐田千春的作品中呈现出来的强烈的不在场,对旧物的迷恋所传达的存在感,似乎同样与此有关。
在被问到其作品的日本性时,盐田千春这样回答:“在柏林展览的时候被当成日本作家,到欧洲其他国家展览时,则被当成柏林作家。几年年前参加荷兰展览的时候,被介绍成德国作家。虽说以全球化为目的的国际展很重要,但我经常会自问,在这样的展览中,我是因为日本人才被邀请的呢?还是由于作品被邀请?我希望能尽量能超越国籍和外观,只展现作品本身的问题意识。”
而在去年第56界威尼斯双年展上,红色的线又和钥匙锁搭配,结合古老的船舟呈现出了一幅诗词性的画面——《手中的钥匙》。
《手中的钥匙》 2015年
以下采访整理于日本媒体“PRESIDENT Online”的文章——《对话艺术家盐田千春:红线和钥匙寄托的情感‘第56 界威尼斯双年展’》
铃木润子:我感觉“手中钥匙”的是一个与记忆有关的作品。当刚踏入展厅的那瞬间,感觉自己游历进了一座由线和钥匙组成的宇宙,自己已被红色的光芒所包围。能具体介绍下这件作品吗?
盐田千春:对于我们来说,钥匙是非常重要而又让人熟知的。它们激发了我们要去打开门探索另一个未知世界的灵感。带着这种想法,在这个装置中,我们使用了普通市民提供的在他们长期的日常生活中充满了回忆和记忆的钥匙。这些钥匙都是募集而来,当我在空间中创作时,每个提供钥匙的人的记忆会首先和我的记忆进行碰撞,这些碰撞的记忆会反过来和来自世界各地参加威尼斯艺术双年展的人们记忆相结合,让他们有机会用一种全新的方式更好地理解彼此的感觉。
铃木润子:作品中红线、钥匙、船等元素间有什么关联?
盐田千春:钥匙具有人体的形态,而红线如同我们的血管,此次作品我使用了5万把钥匙,红线的长度也达到400千米,将其相连是想以此去展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钥匙下的两艘陈旧的小船,那是我们的两手。当小船由于陈旧而无法向前,上方的钥匙又会为我们开启怎样的大门?钥匙是否还在我们的掌控之中?未来和机遇又是否由我们自己而抉择?
……
对盐田千春而言,不管是钥匙还是鞋子、钢琴,都是她个体记忆中的一部分。而盐田她都能将这些看似平常却极为重要的生活之物与线相连,创造出一幅幅视觉和感官极强的场景,去点醒我们的记忆的同时重新开启我们的世界,她始终用她的那把“钥匙”打开了我们的那扇“门”。
(via:新浪收藏。注:本文图片仅一张来自网络,其它均来自艺术家个人官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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